义城八年【二】

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说话的人,薛洋厮混几日后,忽然又想起笼中剩下的几个幸运儿,便要大发慈悲,放下刀剑与他们好好聊作一番。然而再一见面,他们都只哭哭啼啼,让人毫无交谈的欲望。

他们看薛洋仿佛在看怪物,拘谨乖巧地看着,但也颤栗着冒露出些本能的丑相。而一个孩子却试探性地伸出了手,似想碰碰他。薛洋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,讪然一笑,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扯。

因为人还在笼子里,身体被铁杆挡住,撞击时就发出了“咚”的一声。许是受到惊吓,那男孩垫着脚不敢动,用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薛洋,一张小嘴抿着,完全是个强忍恐惧的模样。

薛洋扯着他那只手贴过去,意味不明地笑了:“什么名?”

被薛洋极近地盯着,他不敢对视,发抖似的细声:“常……常雨。”

常雨目前跟周围的人没什么区别,脏兮兮的,顶着头乱发。薛洋缓缓点头,眯起了眼:“谁的儿子?”

常雨的声音低得都快听不见了,但越说到后面又越发清晰起来:“我……我是常林的儿子……私生子……他们都不喜欢我,囚禁我,都打我……我,我也恨他们。”他另只手抬起来,指向牢笼里的人。

他被逼着继续讲,薛洋听着,渐渐地也听出了一丝滋味,末了喊他停止,又开了笼子拽着手腕把人带走。

常雨被生拉硬拽地扯,疼得要哭出来,但捂着嘴没敢出声,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少童,虽然心智比同龄人成熟,但被薛洋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揪着走还是怕的,一时小脸皱在一起,红红白白变换个不停。而牢笼里的人只是麻木地看着,连动脑猜想一下结局的心思都生不出。

 

薛洋把他领到义城内的一处酒庄,毫无爱惜之意地将常雨甩到地上,让活尸把他好好打理一番,自己则去外面用餐去了。那些活尸原本是本地居民,不敢不从,抓着常雨扔进装满水的浴桶里,用皂角上下搓洗,剪去长指甲,还换了干净的衣裳。

酒楼内很暗,有人点了蜡烛,烛光照不到的地方越发显得阴森。薛洋坐在凳上,先是给自己夹了口菜,又喝了口糖水,才稍有趣味地看向被送来的常雨。

常雨生了张稚嫩的小脸,洗干净后就越发显得可爱了。薛洋笑不露齿,伸手对常雨示意了一桌的好菜,让他过来吃。

闻到菜肉的香味,常雨吞了口唾沫,他为了求生,这几天吃的都是发霉的饼子和发黄的凉水,两只小手蠢蠢欲动,他试探性地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慢慢吃,尽量不发出声音,也没敢看向身边。

然而没吃几口,常雨整个人都僵住了。薛洋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刀,冰冷锋利的触感抵住他喉咙,稍带压力:“说点什么,不然杀了你。”

常雨张了张嘴,饭菜都掉了出来,声音则像哽塞一般,好久才蹦出两声听得见的:“好……好吃……”

架在喉咙上的刀刃没有离开,常雨不得已又扯了点别的什么话,抓筷子的小手动都不敢动一下。然而刀刃久久不离,还有更加逼近的意思,常雨嘴唇颤抖,又不敢把粗气喘出。脖子传来刺痛,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了下来,大概是自己的血,常雨又试着颤颤巍巍地说话,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,心理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,头脑发昏,哭了。

这哭声不大不小,更像是女童的抽泣,他也没理薛洋,只是为了哭而哭。上头传来一声嗤笑,刀刃也离开了脖子,薛洋极其恶劣地扒拉掉他脸上粘糊糊的泪水,又蹲下来问道:“有什么好哭的?”

薛洋力道很不温柔,常雨实在吓破了胆,还在哭,没有回他。渐渐的,薛洋听烦了,但嘴上还是像骗小孩一样哄他:“其实哥哥刚刚是吓你玩呢,你看,刀我都扔了。”说完,薛洋还真把那威胁的小刀扔了。

两双小手盖在脸上,常雨似信非信地透过指缝睁开眼,朦胧间对上了薛洋视线,他心里一愣,才发现薛洋五官端正,生得俊俏。他不懂大人的美丑,只知道他很好看,还真不像个作恶多端的恶人。于是哭声也弱了,有些茫茫然地抬头问:“哥哥,是因为我说的不好吗?”

薛洋按着他的头哼哼笑,眼里似有调皮的光,一时又在常雨面前倾身,胳膊抬起来把他结实地抱上膝盖坐下:“不是,哥哥只是想和你玩,都是这么玩的。”

常雨讪讪埋脸,一动也不敢动。突然被这样对待,常雨受宠若惊的同时,还有种侥幸的心理。他不知常慈安的事,也对自己的家族没有好感,他只知道薛洋是个会杀人的家伙,而自己是在薛洋想玩的时候“陪他玩了”,才没有被人杀掉。

薛洋把常雨养了下来,吃饭买菜出门,都要带在身边。至于剩下的那群常家余党,已各安排了归处。

 

最近的薛洋很是满足,睡眠质量都提高不少,半夜去看晓星尘,也是个放松平静的心境,足够乐观。至于常雨,留着没有问题,要是长大了不讨他喜欢,再和阿箐一样杀了便是。他这人向来没什么感情,也不愿想得太过复杂,人只有对他好的,和对他不好的。而那到底好不好,全凭他的感觉定论。

义城白天光线充足,多数时候野风吹动破布,却吹不走蓝蒙蒙的迷雾,大街上没有行人,显得凄凉诡异。常雨双手正提着个装满菜肉的竹篮子,屁颠屁颠跟在薛洋身后,像一个懂事的小娃娃。他受过苦,所以也格外机灵,懂得变通。薛洋要他干什么,他就干什么,绝对不会有半点怨言。

在厨房有些笨拙地把蔬菜跟肉处理好,常雨擦了把汗,小小年纪就拿着把菜刀有模有样地做菜,不过一到了薛洋面前,却还是个怯怯的样子:“哥哥……今天想吃什么?”

“你只要往菜里加糖,我就什么都吃。”薛洋看着他一笑,觉得他十分的好,于是又捏了一把小脸,心中无比舒适畅快。刚说完,常雨就转身准备去了。

薛洋手中把玩着一把刀子,忽然想到了阿箐,阿箐这小瞎子满嘴跑火车,没有他乖,若要把常雨做成活尸,应该也是要一个完完好好的模样。

常雨年龄小,个子也小,薛洋盯着常雨显得有些笨拙的身形,任觉可爱,就是那种小孩子的可爱,他确实不讨厌小孩。常雨没往常手脚麻利,还手抖打烂几个碗,薛洋殊不知他是被自己眼神盯着紧张,吃吃发笑,最后骂了他几句,弯腰捡起碎片。

二人吃饱喝足,肩碰肩地坐在一起,喝常雨刚做好的糯米丸子甜汤。

常雨身形单薄,但也是在长身体的年纪,吃的就比较多,薛洋到这个年纪,口腹之欲渐消,爱好也就是吃甜,看他吃得比自己还快,喝完了还意犹未尽,干脆舀了自己碗里的一个丸子递他脸前。常雨显然受了惊,但还是乖巧地张口吞下,脸红了红,这时薛洋开口问:“甜吗?”

常雨小拳头晃在身前点了点头,奶声奶气道:“甜。”

薛洋一言不发,抱住了常雨微微拘束的幼小身子。太软了,也小小个的,像是宠物,不会嫌弃主人。

常雨早就摸清了薛洋的脾性,虽说有时喜怒无常,但平时只要听话,也不会随便施以酷刑。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习惯被薛洋拥抱,薛洋的身子大大的,力量也大大的,温暖地笼着他这个无家可归的人。

生活习性爱好受什么人欺负,常雨什么都说。而薛洋也有倒苦水的时候,没想象中吓人,但每次都是像春芽一样透露一点点,常雨有幸得知了晓星尘这个名字,也得知了其人就躺在隔壁的庙里。

薛洋时时抱他,像两个无家可归的人互相取暖,常雨觉得自己被他需要,也有了种独一无二的感觉。他忽然看向薛洋腰间的锁灵囊,也就这一个袋子看着昂贵,漂漂亮亮的,但也没什么想法,只是孩童心性,好奇地伸手去摸那是什么材质,张口问道:“那个叫晓星尘的哥哥,是不听话,惹怒了你,你才生气地把他关在里面,对吗?”

薛洋身体猛地一颤,他忽然推开常雨看着他一愣,常雨也看着他一愣,却没想迎来了劈头盖脸的一巴掌。巴掌打得十分之响,但还是被薛洋控制了力度,不然以他这九岁的凡人之躯,恐怕头都给打没了,虽说如此,下手也是十分的狠,常雨滚到地上,半个脸都肿得老高。

薛洋起了身,忽然十分凶恶,冲上前对常雨吼道:“胆子大了!谁他妈让你碰的?”

常雨被吼懵了,整张脸都在发烫。也不懂是哪里有错,错到要挨这一巴掌,但也立马转过身跪地求饶:“我错了,我知道错了,我会乖的,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……不要杀我,不要杀我……”

常雨下巴打颤着抬起头,反见薛洋表情扭曲,毫不客气地朝自己踢:“滚!滚去外面跪着,不好好跪到半夜,我就一剑生剐了你。”

常雨身体歪斜,不敢不从,含着泪,带着惊恐就爬出去,在屋外跪着。原本半边白嫩的小脸已然青紫,他一手捂脸,双腿跪向长长的街道。还好天气已经渐渐转凉,不然他没累死,也得被晒死。

到了下午,薛洋有事出了义城,但常雨并没有趁机偷懒,两条腿已经没了知觉,他没有一刻松懈,怕一动腿就要软得瘫倒在地,然后被薛洋一刀子给剁了。

薛洋回来的时候,就看到常雨已经晕倒。薛洋抱他回去放在床上,半点大的孩子就已经发了高烧,薛洋也不怕吓到他,命了几个走尸照顾,便跑到隔壁,为晓星尘调制药剂去了。

常雨的烧并没有好转的现象,期间薛洋十分冷漠,像是故意不治疗他似的,躲得远远。薛洋也不急,想他要是烧死了就烧死了,自己也有办法让他活过来,做成活尸任打任踢,还不用考虑不小心一脚踢死的问题。

这烧烧得常雨整个脑子几乎晕眩过去了,弱小的身躯蜷缩在一起,皮肤发冷,偏又不出汗,薛洋的冷漠应对更是让他感到无助,什么独一无二,有什么区别?他和笼子里的人没有区别。但年纪小小的他,对仇恨总是表现得不够敏感,要他真死了也就无所谓了,然而老天没让他死,常雨捡回半条命过来。

低眼望去,常雨一动不动的虚弱站着,要动也动得缺乏活力,还显出一种认命的极乖来,薛洋什么话都没说,也还是那个想打就打,想抱就抱的态度。

 

初冬将至,薛洋心里盘算着如何过冬,手上还未喝完一碗桂花蜜,义城就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——金光瑶。

用羹勺舀口蜜水入肚,薛洋瞥了他一眼,心里有些讶异,但也说不上兴奋。毕竟好不容易把他抛至脑后,隔了一大段空白,这家伙倒又不请自来了。

金光瑶看薛洋这番嘴脸,也不怕嫌,上前就搭了人的肩膀:“成美,近来可好。”他抿着唇笑,看不出个好坏,冒香的身子穿着套卷金边的长袍,又把手按在了薛洋背上亲昵地拍了两下,“要过冬了,我给你送来了一些新的棉被与棉袍,顺便看看你。”

被这样对待,薛洋显然有些拘束。没与金光瑶对视,他抿紧嘴唇,手中的羹勺也轻轻敲出声音。然而金光瑶搭在肩上的手却开始揉起来,薛洋胳膊一抬,侧身拉开距离:“隔半年才来,一来还送东西,你会这么好心?”

金光瑶讪讪一笑,又淡然道:“顺便取我大哥的头。”

“安排好地方了?”

金光瑶略一点头:“别人来取,我不放心。”

薛洋蜜汤也不喝了,当即起身带金光瑶进了一席僻静处。

金光瑶跟在他身后,一路瞧着他挺拔的身姿。许久未见,薛洋好像又长高了,才想他已过了年少的时期。虽说二人现在都已不年轻了,但好像无论过去多少年岁,薛洋在自己记忆里向来都是偏稚的面相,一张小白脸,比自己有年轻气。

缓慢地拍他后背,金光瑶淡淡地漾出笑,又轻声叹息着整理了下衣袖,先他一步走了进去。金光瑶以为来这是干正事,却没想看到一桌酒水小点,薛洋坐了下来,直说不急,毕竟敛芳尊大驾光临,自然要小聚一番。

金光瑶强颜欢笑,不好说什么,也随他坐了下来:“成美,你跟我还讲这些礼数?”

见金光瑶老实烫筷的手,跟面前的一桌饭菜,尤其是那一声成美叫到心底,薛洋浑身短暂流过暖洋洋的感觉,这些菜有不少是叫常雨跟那些活尸厨子学着做的,常雨烧的味很家常,油不大,能让吃腻山珍海味的金光瑶试试。

然而听到金光瑶的后半句,薛洋扭动着桌上的茶杯,忽是笑了起来,笑过后就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:“恶心,陪我喝口茶都不愿,金光瑶,你只有在办事的时候,才会想到我。”

话很难听,金光瑶却跟没听到一样,又有些心不在焉的,像在想事:“这不正陪着你喝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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