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城八年【一】

义城这一带,阴风阵阵,已成可怖的鬼城。

叹了口凉气,薛洋在义庄解决完晚饭后,安静地坐在屋内翻着本边角破碎的手稿。待到夜晚时分,义城蒙上了浓浓的一层白雾,城外嘈杂,守城的走尸被刀光剑影斩得四分五裂,其中一块尸块砸到庄子门前,清晰地“咚”了一声。薛洋不紧不慢地拿起霜华,开门走了出去。

雾气散开,周围一片纷乱,薛洋做了个手势,走尸们就停了攻击。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收剑走过来,身后一群稍显狼狈、灰头土脸的修士就赶紧跟着,他们身上背着人——都是不省人事的俘虏。

苏涉脸冷冰冰的,浑身像散发着寒气。此刻见到薛洋,眼角抽搐,微不可察地瞪他一眼,声音低沉:“明知我们今晚要来,还派走尸偷袭?”

看他穿得一身洁白、装腔作势,薛洋思考着该怎么欺负他,然而脸笑得甜滋滋的,身姿也懒洋洋:“客人来了,主人哪有不接待的道理。更何况你不好生等待,乱闯我的义庄,没要你留下点什么就算不错了。”

苏涉抿紧双唇,看他一会,化作一声冷哼,向后甩手:“人放下,你们可以先回去了。”

经过恶斗的修士们一听,留下人立马离开。薛洋低着头,对那群双手被反剪的人笑:“这些真如信上所说,是常萍家的人?看上去也有二十几个吧,我竟漏了这么多。”他又来回走着,走到苏涉身边,侧身靠墙打个响指,走尸们陆续把人背到身上。

苏涉冷冷瞥他:“都是当晚常萍家出门办事的仆人,以及流落在外有血缘关系的常姓之人,现在一个不落,都在这里。若不是宗主暗中派人观察你的一举一动,此时常萍家的人就已经在金麟殿上痛诉你的罪行了。”

薛洋摸了摸鼻子,低头嗤笑:“真是劳烦他费心了,他老人家只有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,才这么好心肠。”手放下时无意间擦过腹部的旧伤,他把嘴唇稍微张开,笑得两眼放光,“苏涉,你帮我问问,何时能请动他老人家过来义城小聚?”

苏涉几乎是畏缩地往后靠,又皱了眉:“你要问,就自己问去。”随即手拿佩剑往薛洋身侧一横,迈开步子,“恕不奉陪。”

大概是太久没见着活人,此刻见苏涉要走,竟也产生了一种惋惜感。薛洋先是斜眼看,又一步胜二步,抓住他的剑鞘,没心没肺地笑道:“你真这么急着走?就没有兴致陪我瞧一瞧这些人之后的死状?”

苏涉根本没兴趣了解薛洋的血腥嗜好,别说对他动手动脚,感觉整个人都不干净了,扯回剑鞘就要离开。然这一提,还真想象了这些人的下场,苏涉自认走的正途,不比他丧心病狂,便露出略显严肃的表情,微偏了身子:“薛洋,惨绝人寰的事情少干,希望你能给他们一个痛快。”

“哟,给他们一个痛快?好呀,你留下来,陪我欣赏完这场大戏再走,我就给了这个痛快。”

我还求你了不成?平稳站立,苏涉凝视着冷笑,抬腿就走。薛洋见他离开得如此干脆,眼神也逐渐阴沉下来,背地里咒骂了好几声。

回到庙内,薛洋在晓星尘的棺材旁铺了点草,躺了上去。屋顶有个大洞,他将双手交叉垫在脑后,看着天上稀零的星星,深深做了个呼吸,忽然就十分强烈地想和那位好朋友见一见。见后具体说什么他也不知,就只想见一见。

肚子上有两道不同痕迹的剑伤,一是晓星尘刺的,二是金光瑶划拉的。前者刺得那是又深又长,恨他十分,后者割了很多下,什么心情不知道,血倒整得挺多。也算旧伤添新伤了,都没养好,而且一用力摸下去,还会微微刺痛。

晓星尘的肉体近在眼前,灵魂却远在天边。薛洋守着这么个不会说话没有灵魂的空壳子,笑声中就透露些许自嘲意味,也不敢多看的耸肩。不过一想他活过来也是迟早的事,薛洋背靠着墙,头晕目眩,又觉自己还不该想得那么久远,寻宝买药维持肉身,经营这个已快见不得人的尸城,才是他首先要考虑的。

 

一早醒来,薛洋就打算要处理那余下的常家之人。要说他报仇,那早就已经报了。薛洋跟常家后来的恩怨,是没有理由、毫无道理的,不如说,那是他人生意义的所在。

薛洋让走尸在义城一处空旷的荒地上拉来四四方方的铁笼,把人都关了进去。这些人已然清醒,也认出了薛洋,顿时恐惧不断,惊叫连连,瑟缩在笼子深处,试图在有限的范围里离薛洋远一点。

薛洋挺胸站直,哈哈笑地拍手,又凑过去逐个欣赏,就觉得自己的头脑没在正常运转。于是神经兮兮地笑着,笑得心满意足,同时十分敏感地注意着他们的反应。

扫视间,薛洋看到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孩。虽说跟别人一样,小孩没穿衣服,满是恐惧,可他稚气未脱,生着个能看出可爱的脸,正目不转睛地观察薛洋,跟周围的家伙对比起来,越发显得突兀。

薛洋不笑了。他来回巡视,单是阴森森地看,也没有说话。看到最后,他忽然瞄了眼晓星尘。晓星尘早上被他拉出来放在木椅子上,是个绝佳的观赏席位。

晓星尘坐得不直,脑袋有些歪,显然是薛洋没把他摆好。步伐不稳地走到晓星尘身后,薛洋伸出双手,极其亲密地穿过腋下扶正他的身子。晓星尘像个玩偶一样塌拉的被摆弄着,薛洋不禁感觉到胸口紧绷,久久地靠近他的脸,歪着嘴露出牙齿,似笑又不是笑。

周围异常安静。他这样做在外人看来显然是有些可怖怪异的,但没人出声,那些人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。晓星尘终于坐正了,薛洋松开手,从走尸手里接过霜华,说了句谎话:“只要不反抗,便可以活。”

话落,他抬手从笼里揪出个最前头的,是个男子。看薛洋选的是自己,男子眼睛瞪得老大,以为自己能活,就没出声求饶,只是一条淡黄的液体顺着大腿流到了脚边。

薛洋笑得疯颠颠,松手把他踹倒在地,一脚踩断了他手上的骨头,反光的霜华剑挥出,还不等听到什么,薛洋就咬住下嘴唇,将剑刺进了他的脖里。

很快,他手里不停忙活,又把男人拽到怀里方便做事,神情也接近于分解瓜果蔬菜似的,时而起伏肩背,不停地变换姿势,手臂上上下下地划拉。血流了一地,旁边的走尸闻了味在地上趴着。

这一幕冲击着笼里人的生理认知,又残忍又恶心。就见薛洋长舒一口气,手一指,让走尸吃掉了残骸。笼里的人们被吓坏了,发汗欲吐,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,只能顾着摸摸头发,摸摸手。

薛洋直起腰,瞥向那八九岁的孩子。此时看去,薛洋才发现对方睁着大大的眼睛,原来在偷看自己。此刻与薛洋对视后,又迅速地低头,回避眼神交流。薛洋第二次注意到这小孩,但没一会又抛到脑后,手放晓星尘腋下,自己扛着回去。

晓星尘的体重对薛洋来说,还是有点吃力的。可他又不想让走尸碰他,怕衣服沾上黏腻的腐烂物,不如新鲜血味干净,就只好亲自拉拉扯扯地把晓星尘拽回棺材。期间不慎磕到了晓星尘的头,薛洋下意识想去揉,忽然又想到他不会痛,感到一阵不快。

庙院晒着正午太阳,薛洋扛出了一身汗,拉了下领口:“真他妈重。”

晓星尘显然是具合格的尸体,没有回应。不过他的肉身保养完好,冰冷的皮肤像是散发着凉气。薛洋干脆也躺进棺材,他手脚并用地抱着晓星尘笑:“道长,最近我连害人都觉得好无趣,这可都得怪你……”

薛洋开始轻声地自言自语,待在这样一个死城里,只有他一个活人,若不说点什么,迟早疯掉,所以久而久之,他也养成了习惯。抱了一会,薛洋又渐渐觉得无趣,不过因这温度捂得舒服,很久没有起身。自己用在他身上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,也不能白给他这么多好处不是?

薛洋不在意自己有什么好风声,他早被世人熏陶成一个丑恶的形象。义城如今成了死城,没有活人,仍有活尸,只不过因为薛洋的关系,即使烧了房子,恐怕也没一个敢到街上。

薛洋没兴趣问候他们。不是因为城里没有可以说话的人,只是他觉得层次不同,无法正常交流,有种排斥之感。晓星尘空壳一具,宋岚舌头被自己割了。至于那些常家的俘虏,只是一群讨厌的材料而已。想来想去,薛洋竟找不出一个能跟他说说话的,顿时就别扭不高兴起来。

 

这天下午,他拿着一袋钱去买维持尸身的材料,常年与尸体打交道,已很久没有跟活人沟通。期间他也尝试跟人交谈,然而只是说了几句,就觉得跟对方毫无共同语言,沉默的冷眼走开,走到一旁后却又抬起头看路人聊天,最后仰头望到了天上,闷闷不乐。

回去的路上,薛洋偶然间想到了金光瑶,脑中回放着过去相处愉快的时光,是哼出一声冷哼——金光瑶早就跟他不是一路人了。

想到他,薛洋显得有些烦躁,一瞬间皱起眉头,又是松开,反复拨弄自己的头发。金光瑶是个会说好话的,可是嘴里说着好话,结果呢,却怎么对待自己的。

他以为他对我足够好了?急着与我撇净关系,把我弄到这个破义庄,我还得感恩戴德谢他不成?想着想着,薛洋咬紧牙关笑了,咬得下巴也产生了痛感。

回到义庄时,天色已经晚了,来的路上遇到几个进城探险的小子,薛洋叫一边的走尸杀了。他活这么久,从没把人命当回事,反反复复,早就练就了麻木的本事。前几日还有点新鲜,是因为用了霜华,亵渎正义似乎才是他活着的使命。

看着走尸手里捏着的年轻心脏,薛洋只笑一下摆摆手,低头走路的姿势也变得慵懒,环顾四周,已没有一个人,也没有走尸活尸。薛洋就把双手环在胸前,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胳膊。远处忽然迎来一个鬼魂,薛洋收收下巴看清:那是阿箐。

阿箐穿着破布一样的青衣,随风飘荡,一会又在白雾中慢慢消失。薛洋抿嘴微笑,显然是把这家伙忘了,一直没记起来,直至想起杀她的画面,薛洋笑出了声。走着走着,薛洋听到竹竿敲打地面的响声,紧接着,又是一个女孩抽抽搭搭的哭声,哭声断断续续,在这空荡荡的义城里显得各外恐怖。

薛洋本不在意,但也被这哭声吵烦了,朝一处无人的角落看了一眼,站得大方:“剩下一缕薄魂,还要在我的周围阴魂不散吗?小瞎子?”哭声嗄然而止,竹竿敲打地面的声音慢慢放大,薛洋侧过脸,看到的却是阿箐的鬼脸,他“嗤”的一笑:“真以为我会被你的小把戏吓到?”

阿箐的眼窝是两个黑窟窿,里头有什么正狠狠盯他,没有动嘴,只有声音传来:“薛洋,你这禽兽……道长已经去了这么久,你还要在他的尸体面前害人!”

薛洋微微低头,扫视了阿箐一圈。阿箐已然是死后魂魄的模样,抓着一杆竹竿当拐杖,嘴巴也烂了,空荡荡的耸拉着半截舌头,是个恐怖作势,却满脸悲痛欲绝。

当初有那么恨她吗?怎么这么惨。现在的薛洋可以心疼,于是他装出很无聊的样子,下意识抬手想摸阿箐头,却摸了个空。阿箐以为要害她,吓得后退,然而薛洋看到却是一笑,变了张很和蔼的脸:“你别怕啊,我没想害你,毕竟义城能说话的熟人就你一个了。以后的日子还长,小瞎子,你难道就不想着待我好点吗?”

阿箐看他莫名其妙,还说这些话,声音紧绷:“待你好点……然后就像杀空地上的人那样杀我吗?”

“你已经死了,我还怎么杀你?”

阿箐神经变得麻木,毕竟对于薛洋,她还是有一种无法抹灭的恐惧——这是亲手杀了她的人。

薛洋缓缓露出微笑:“我很好奇,你是用什么方法跟我说话的。毕竟你的一切举动都在我掌控之中。小瞎子,看我也不逼你什么,你的床跟物品我也都放在那没有动过,怎么样,你心平气和地去我那坐坐,我就带你去看看道长现在的样子。想想生前,我们在道长面前可一直是好朋友呢。”

阿箐颤抖地说道:“呸!谁要和你做朋友,你这个变态!畜牲!痞子!不要脸的东西!!”

薛洋看上去还很热情,但也没有力气在脑子里听她吵架,他本就厌恶争吵,就笑得转瞬即逝,又愤然换了个阴狠目光,拿出几道符文,咬牙切齿:“再骂我,我灭了你。”

阿箐魂魄的明显地战栗了一下,但也不愿停止骂声。薛洋冷冷一笑,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,忽然猛地抓住阿箐手臂,要把她拽到自己身边。阿箐挣脱不了,立马发出了凄厉的叫声,还不断地用竹竿砸他:“放开我!魔头!畜牲!疯子!是你害死了道长,你杀人无数!你不得好死!”

见她无视自己告诫,薛洋干脆掏出一张符贴到了阿箐脸上,阿箐的嘴开始滋滋地冒起白烟。然而薛洋还不解气,又补了一道火符上去:“你还真是不怕死又不长记性的东西。”

阿箐被这火染了身,疼痛难忍,也骂不出声了,只得惨叫,没一会就逃窜得不见踪影。

薛洋对着那方向呵呵一笑,倒还没想要灭她的魂,他寂寞极了,期间有个小东西作乱也好,看她以后还能有什么本事。不过与此同时,薛洋也觉得可惜,毕竟小瞎子不愿领他的情,还恶语相向。然而若是她真答应了,薛洋可能还会留个心眼。

他不放心地摸了把腰上挂着的活物袋,原想数点一下,却立马赫然而怒起来。原来刚刚和阿箐一番争斗,他没怎么注意,材料都被混在了一起,现在有些已经不能用了。薛洋现在恨不得把阿箐这小瞎子折磨致死,不是说说而已,是真的能做出来。

薛洋憋着一肚子气,带着材料回到庙内,一把把东西扔到了桌上。他咬紧牙关,双脚打开地坐了下来,低头弯腰把双手放在额前,极其希望现在有一个人能过来陪他说说话——凭什么连个会说话的人都不给他!

晓星尘的尸体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,薛洋看了一眼,突然起身走向晓星尘,一脚踹了过去,棺材都给踢翻了。

晓星尘以极其怪异、扭曲的姿势从棺材里滚了出来,薛洋盯着他,又像要抓住他:“老子想尽法子养护你跟宋岚的肉身,你却他妈的在这里睡大觉,懒得跟一头猪似的!留着肉身有什么用!有什么用?还不如让老子一把火烧了你。”

薛洋带着恼怒迈过晓星尘走开,没一会他又出现,手上还真拿着一支火把。还把腰上系着的锁灵囊拆了,奋力丢在晓星尘的脸上,又再一次从晓星尘身上迈过,转身握着火把的手一紧一松,一手撑腿,慢慢蹲下。

火把离晓星尘很近,暖橙的光照得惨白的脸泛了红,直至那具肉身快被烧伤,薛洋又突然把火把拿开,喉咙里全是阴狠恶毒的咒骂。他觉得只要这一把火烧下去了,他就不会再有好的生活,也不会再有好的日子,那些美好的时光,再也不复返。

他多祈求别人受伤啊,希望大家一起不幸。而对晓星尘来说,死这件事根本就是幸运的。但也根本别想搞垮他,所有人都得活着一起受罪。

恢复回些冷静,薛洋伸手脱下晓星尘已经脏掉的外衣,又费力地把他抱回棺材里,最后合上盖子。棺材板上积尘久了,薛洋摆弄起一旁放着的晓星尘的拂尘。白色的拂尘被他拿来打扫,不一会就布满了灰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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