泥——第二十四章

薛洋的独自出行并不顺利,吃了不少的瘪。好在走的是水陆驿道,期间经过驿站,并没迷路。

 

水牛鼻子里喷出两道白气,嘘喘连连地晃着脑袋拉车,他的十几人走尸队横躺亲密的叠在一起,均被白布稻草掩饰着,逐渐散发气味。

 

薛洋衣服拖沓,胸口露出一小片肉,像个山匪。身上还剩一点银子,找了个角落藏好他们后,自己住进了驿馆。他已经三天没休息了,喉咙干渴,皮肤像镀了一层膜,啃草吃虫子,苦的他都想回炼尸场不干了。

 

此时还是大清早,耳边略微嘈杂,薛洋被领进稍微清净的后院,这里是廊院式的布局,接待他的是一位热情好客的老者,薛洋有些许不习惯,来到下榻之处。他先洗身子,又匆匆吃了三个馒头,一碗白粥,倒头就睡。醒来时窗边地光昏暗了,看着很舒服,薛洋慢慢坐起身,鼻尖闻到几丝饭菜的香味,他眯眼抬着脖子在床上想,这才像人过的日子嘛,可惜他是单独的,就有些许孤寂。

 

视线从左到右平移,椅子后角处有个黑影。

 

黑影一个激灵,幻化成雾,一会实质一会模糊地来到跟前:“……主人,主人,走尸们藏的可好了,没人发现,需要给主人共情下现场吗……”

 

“不用。”薛洋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,想了一会才开口:“进来时驿站大门旁有个马厩,不管你用什么方法,我们离开时过去弄点骚乱,让马儿受惊全部冲出,那头牛走的太慢,我坐腻了。”

 

“要是可以再弄出几条人命,要青年壮汉。”

 

黑雾似乎在颤抖,小心翼翼的幻化出人的手指,供上薛洋的肩膀:“是,是……”

 

薛洋不知它是怕自己,还是怕外头的新世界,躺回榻上调整睡觉姿势,他才懒得管。那雾在脑海里说话磨磨唧唧,从担心变味到满心地仰慕迷恋,没说几句,另一团雾要捉小三那般,声音尖锐,来不及打仗开骂,也要对薛洋表达自己的感情。

 

薛洋哼唧着被他们吵醒好多次,忍无可忍的翻了个眼皮:“滚!”

 

再一醒来,薛洋精神多了,他把头脸收拾妥当推门出去,天黑,走过来的驿丁同他讲:“哎呀,晚时已经过半,公子赶紧去上厅与人共膳吧。”

 

这驿丁脊背弯的可怕,面相怪异,还鼻青轻肿,似乎刚挨过打。薛洋很有风度,不忍欺负这等同类,笑眯眯的点了点头。

 

进去坐下,有人来给他倒茶,薛洋抿了一口,四处张望,看到的都是身穿官服,彬彬有礼的人。前头有用搪瓷碗装着的瓜子糖,薛洋拿起一颗端详许久,抬头吃掉,腰带早被他偷偷弄松,他一把一把的塞进去。

 

就在再也塞不下时,他神情一怔,看到了熟人。

 

还不是一个,是两个。一个身穿金星雪浪,开口说话都能称上一副美景,是金子鹿。而坐在他对面的,年龄半脚迈入古稀,竟是曾在他眼皮底子下逃走的沈辽!

 

薛洋发神经的笑了一下,也没敢太久地盯着他们,另外夹了一小碟糖回去。沈辽把自己打扮的很好,完全没有以前老仆的影子。对面金子鹿和他说说笑笑,俩人像在商讨什么事情。

 

许久,金子鹿起身离开了,沈辽吃起了桌面上的一碗馄饨,等待一会,确定人已离开,薛洋默默地走过去。

 

走到沈辽身边,薛洋刹那间弯腰冲他笑,对方捂住胸口猛咳两声,把吸溜进喉咙里的整个馄饨咳了出来。

 

沈辽红眼带泪星子,震悚的睁大了。薛洋按住他的肩,把他按回座位:“去哪呀,吃完再走。”

 

沈辽迟疑着沉下眸没说话,薛洋歪身翘起二郎腿,又吃了两块糖,招了招手:“哎,这里给我上碗馄饨面条!外加一个馒头。”

 

沈辽喘了两口粗气,视线回避的看向桌面,舌头打了结似的:“是!你!你,你想做什么。”

 

面条馒头已经上桌,反正人就在自己面前,薛洋胃口大开地夹起来吸溜,他小时候天天挨饿,现在任不知饱是什么滋味,面前只要有好吃的,他就不顾形象,份量很大的吃。

 

沈辽看他依旧是个年轻略带青涩的形象,十分恐惧不解,自己真是余生无福,又栽在这瘟神爷手里。沈辽让自己显得较为镇定:“要是……没什么事,我要走了。”

 

碗见了底,薛洋终于放下筷子,轻笑着看向沈辽。

 

他先是惊讶的张了张嘴,凑个脑袋过去端详:“沈辽,你真的好牛哇,说说呗,是怎么认识金子鹿的,在给他当差吗?平时都做什么?”

 

感觉对方的震慑力比过去又翻了几倍,沈辽身体微微后倾,露出八颗牙齿假笑:“也……没什么,就是管管账,计计数……”

 

薛洋低低的笑:“嗯,不错。难得今日相遇,就回到我这里吧,放心,你逃了也是你的本事,我不杀你。”

 

如今的薛洋喊自己回去,沈辽在心里那就是不屑,只是不敢说。想一回去薛洋或许又要折磨,他害怕到了怒,金子鹿不是一般人,他是金子鹿的人!

 

“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!”

 

“哟!”薛洋像是看稀奇物的看他:“变厉害拉,胆不小啊,跟着金子鹿,就把我们的情分全忘了?”视线向下一扫,沈辽碗里还有剩的,薛洋向后仰,悠哉悠哉的看回他:“吃吧,吃完了,到我那里慢慢谈。”

 

慢慢谈?两个人独处他就没有开口的份,因为薛洋会把刀架在他脖子上。沈辽又怕又屈,头发快掉进汤里,一小口一小口的咬开馄饨慢慢的吞,比大小姐还大小姐,突然,他双手换到桌边对薛洋猛掀,转过身,迈开腿就跑。

 

他那腿脚一如既往的快,薛洋躲开冷笑一声,紧跟其后,脑海里呼唤那两团雾,门外果然嘈哗大乱。

 

沈辽逃到马厩外,这里的人跟马都疯了,时不时还有惨叫夹在其中。看到面前有团漂浮着的黑影,沈辽背脊一麻,差点昏过去。他使劲掐了把肩膀,怒吼着冲,脚步更快,抓住自己家的马夫胸领:“走!去乐夜!”

 

马夫正在瞌睡,惊醒着抽一鞭子,马儿蹄子抬起,摇头嘶吟一声,往前奔去。混乱的声音似乎远离了他,四周很快安静下来,一路紧张地来到乐夜城外,他慌慌张张的拿出通碟,士兵接过来略一点头,放他进去了。

 

沈辽松了口气,这乐夜城虽也是金家保护的区域,但城主很是严苛,来往人员的通碟还是要查看的,没有通碟,薛洋哪怕来到城门外,也要费一些时间进来。

 

沈辽要先回家里,再去金子鹿那寻求保护。家中有一条他养的土狗,那条狗是他在路边捡的,当时他沦落成乞丐,一人一狗互相扶持流浪。自己有一技之长,尚能读书识字,金子鹿遇见他,好心收留,给了个不错的差事。

 

沈辽进门开始收拾行李,看见狗在水缸前一动不动的守着,两只狗爪子老实搭着,毛茸茸的脑袋下是两个圆溜溜地黑眼球,沈辽进去时,俯身一拍它平额:“小花,赶紧走,走走走!”

 

狗子直立起三角形的尖耳朵,短嘴张开,吐出舌头舔了一下沈辽手心,灵敏地紧跟着他,然而跟到大门口,小花乱晃的尾巴突然竖起不动了,它四肢向外斜了一点,直线紧绷,鼻头皱起,警惕的发出低吟声。

 

“哇,沈辽,好漂亮的院子。”

 

转身就看见薛洋,对方好似一直在门外等他,沈辽吓得六神无主,声音提起变得超细:“你!你怎么会……”

 

薛洋任在四处观望,此刻上前一步,小花恨不得呲出全部牙齿,凶恶地犬了一声,警告着对面的薛洋,沈辽瘫坐在地上抱着小花,拉住它的身子安抚,沈辽慌乱的抬起头,看向了薛洋,他用了哀求的语气:“别!”。

 

薛洋依旧上前,人走一步,狗就犬一声,沈辽拉不住它了,小花眨眼间就奔到了薛洋面前,扑向他的脚开口要咬。

 

薛洋视线猛地下移,他现在虽然说不上生气,但也有些不爽。黑气上身,薛洋用力踢它,脚背上撞到个软东西,小花嘤了声,居然头首分离,脑袋咔嚓响得直直的飞了,躯体在地上滑出段距离,毛里皮开肉绽。

 

沈辽难得露出了仇恨的眼光,薛洋怎么下这样的毒手!他泪眼汪汪的向薛洋伸出五抓:“你!我跟你拼了!”

 

然而天旋地转,反应过来时,他已趴在地上,脖子上的手满是黑气,锁着自己的喉咙,沈辽呼吸困难。

 

薛洋有趣的看着他说:“别白费力气了。”

 

沈辽依旧有些不敢置信,抓着自己脖子的,是光滑,十六七岁的手,可十六七岁怎么就能把他喉咙抓的这样死,像沉重的钢铁似的怎么挣都挣不不开,沈辽不把他当少年看,他看薛洋不像个人,更像个危害世间的魔物。

 

喉咙一股推力把他向后提,沈辽不由自主的仰头踢腿,薛洋身后时隐时现的黑雾有些吃力,然而迷恋上身薛洋的感觉,忍着不说。

 

找到此处阴气稍重的地方,院后的一小块空地,薛洋给了沈辽可以说话的空隙,转抓沈辽的胳膊,沈辽知道自己无力反抗:“你杀了我算了……”

 

薛洋饶有兴致,一本正经的开了口:“我说过,我不杀你,就不杀你。”

 

沈辽惨笑一声: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

 

“来你这做客,顺道与你叙叙旧嘛。”薛洋咬开指尖,拿出小玉瓶接血,沈辽的屁股被薛洋精准的投放在一个小木凳上,沈辽没有力气,生无可恋的看。

 

薛洋瞅了他一眼:“你和金子鹿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?”

 

沈辽似乎变得苍老,他感觉薛洋在威胁他,还是答了:“他本在扶贫,与我在街上相遇,查了我来历后,觉得我是被金光瑶赶走的,就对我颇有照顾,有提携之恩……”

 

“金子勋经常和他在一起?”

 

“经常,只不过最近关系有些紧张。”

 

“噢?”

 

沈辽无神的说着:“秦小姐已成了亲,子鹿公子他哥为缓解弟弟悲伤,特地在子鹿公子迷糊时放了两个女人进去,那次子鹿公子生了气,翻了旧账,二人就闹起矛盾,不过几个时辰后就和好了。”

 

薛洋蹲下,把朱砂丢进瓶子里晃了晃,开始在地面画阵,边画边有一搭没一搭继续问,问他和金子鹿多久见一次面,又或者问金子鹿行程,平时还接触什么人,出入什么场所。

 

沈辽没心情懂他有什么主意,看问的都是一些小事,干脆全部如实说了。很快又感觉不对,他忍受莫大压力似的挤出嘲讽:“问我这些做什么,你以为凭借这些就可以害到他们?别做梦了,他们可不是平民百姓,任你宰割。”

 

薛洋难得没有生气,还狡猾的笑了下:“你乖乖听我安排,心情好了说不定就放你走啦,等腰包富裕,把那两个公子哥的钱财偷光,还能分你一点,之后你爱去哪去哪,我薛洋绝不过问,怎样?”

 

沈辽听着这个“绝不过问”,似乎找到点生的希望,虽然这希望给人感觉十分卑鄙,但他觉得自己没资格选。

 

薛洋起身擦了一把额角上的汗,恰出几个印诀,地面填满符号的咒圈黑光闪烁。狗的尸体被薛洋拎进去,沈辽目不转睛的支撑着站起,只见小花无头地脖子晃了晃,它抬起那些血和碎肉,居然站起来了。

 

狗尸壮了,在薛洋腿边转了个圈,变成尸体的它肉身坚硬,想要扑上来。薛洋嫌弃一躲,自顾自的走回沈辽家里。沈辽跟上,眼巴巴的看着小花死而复生的躯体,轻轻的发出些训狗的口技声。

 

小花断裂的脖子中心,凸出一节白骨,疑惑的转向沈辽。薛洋听见皱了皱眉,转身去弹沈辽脑门,上下拖长音地哎了一声:“不要逗它~一狗腿踢死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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