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，金光瑶和薛洋正坐在位置上吃饭。因为已经过了平常人用餐的时间，所以面摊内也没见什么人的身影。

薛洋穿了新衣服，带着白色的斗笠，发冠整齐，头脸干净，埋头吃着面条，没发出声音。金光瑶时不时看着他，时不时看着店外，生怕哪里来个熟人。

“你又偷偷出来见我了，我不是说过我们这事要被家里人发现就完了吗，你快回去。”

金光瑶稍侧头一看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女修，都十六七岁的样子，她们手牵了一会，又偷偷摸摸地小声说话：“不然我们私奔吧。”

低头的女子跺了跺脚：“私奔？我哪敢哪。”

金光瑶不想听别人谈话，只是他刚好坐在这里。可那两小姑娘也不介意路人，直接在此谈起了相好。他拍了拍薛洋的手，语气极轻：“成美，吃完没，我们走了。”

“还没吃完。”

“两碗面，你还不饱？”

“饱了。”薛洋说着，把金光瑶吃了一半的米饭拿到了自己面前。

金光瑶见他用筷子扒着自己的米饭，沉默不语。

薛洋望过来，忽然问：“你看什么？”

金光瑶别开眼，从怀里掏出点财物，放在了桌上：“吃完就走吧。”

薛洋只“噢”了下，就站了起来，两手放在身后跟着。

金光瑶放缓脚步和他齐平，忽然亲切地问道：“那个药，你吃得如何了，效果好吗？”

“还行。”

“嗯，你修炼鬼道多年，精神难免会被怨气沾染，产生幻觉。往后再有不适，继续吃便是了。”

薛洋看了他一眼，似故意戏弄道：“我当时，真想杀你来着？杀你能有什么好处啊。”他冷声笑，“没好处。毕竟很久以前我就想过了，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，只是装得像。”

言多必失，金光瑶没有多语。他转移话题，两个人边说话，边往巷里走。

“嘶——”薛洋忽然捂住了脸。

金光瑶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“牙疼。”

“我看看。”金光瑶抬起眼，拇指掰进薛洋嘴里一看究竟，果真发现了一颗蛀牙：“还真有。”

金光瑶边说着，边将手指探了进去。薛洋的脸蛋摸上去很软很凉，一股暖流冲进心里，金光瑶克制着离开点。

“靠我那么近干嘛，莫名觉得有点恶。”然而薛洋囫囵地张嘴哼声。

金光瑶露出微笑：“成美，是你想多了。”

检查的蛀牙有些深，金光瑶不可避免还是离得近，不断地按着缓解疼痛。薛洋条件反射地扭开了头，金光瑶手腾在空中，笑了笑，拿手帕擦了擦手指：“明天给你找个懂牙的大夫。”见薛洋莫名阴着脸，金光瑶在他面前摆摆手，一脸笑地说，“知道了吗？成美。”

到了客馆，金光瑶就将薛洋送了进去，只身离开。客馆的房间不大不小，许多地方都用竹子装饰。薛洋走到窗前，脸上的亮光消失了，窗外尽是一片昏昏暗暗的竹林。

 

莫家庄出事了。

金光瑶正神情凝重地听着莫夫人的死状。蓝曦臣也在此处，一脸同情。蓝忘机倒是没什么反应，他已经下定决心，此次前来就是让金光瑶答应莫玄羽在蓝家住下的。

“事态挺严重的，为了杜绝此事再次发生，近日得督促仙门百家加强防范了。”蓝曦臣不禁皱了皱秀眉，轻声说。

金光瑶矜持地点了点头，又将闲杂人等叫了出去，只留下蓝曦臣和蓝忘机后说道：“二哥，忘机今日会来是我没想到的，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？”

蓝曦臣轻笑道：“重要的事……也谈不上。只是莫公子要在姑苏住一段时间，你看……”

金光瑶这一听，就觉得不对头，问道：“为何？莫玄羽也算是金家的人，怎能麻烦二哥。”

蓝曦臣笑了笑，其实他也一头雾水，只知道忘机十分想留下莫公子，虽说想不出其中有何渊源。

“莫公子受了惊吓，而我把他带回到了蓝家，理应由我照顾。”蓝忘机忽然开口。

金光瑶转身对蓝忘机笑：“我只是感到有些奇怪，玄羽私下的作风着实有些难以启齿，所以我将他赶去了莫家庄，怎会这么突然，跟贤弟混在了一起？”

“混”这个字用得，着实有些耐人寻味。毕竟莫玄羽是个断袖，曾因好色骚扰过金光瑶的故事谁都知道，还是忽然一下子冒出，都流传到民间去了。而蓝忘机听了这话，表情依旧如若冰山。

金光瑶见他不愿回答，便心酸贬责道：“二哥在这，我也不想说太多丑话，可是忘机，人总是要成长的。二哥掌管家族矜矜业业，你却为了那一人……承受了好几道戒鞭，你二哥对此事一直心痛得很，唉，我也不说了。”金光瑶揉了揉额，细心地想了想，又说，“忘机不愿说，不如让玄羽从蓝家过来，一问便知。”

蓝忘机冷冷道：“不可。”

金光瑶被他这激烈的态度弄得有些骇然，追问道：“为何不可？”

“莫家庄除他以外无一生还，伤心至极，不适回金家见人。”蓝忘机闭眼说道。

金光瑶根本不信：“他是金家的人，居然还能安然在其他住处住下？何况，莫玄羽是我父亲的私生子，也是我的同父异母的亲兄弟。忘机兄，你这样做很不合规矩，也很容易引起误会，莫让旁人说你对我金家的人，有什么非分之想的。”

蓝忘机看了一眼自家兄长，闭口不言。

蓝曦臣看懂后苦笑一下，也满腹狐疑地说：“阿瑶，你误会了，他对金家的人并无那种兴趣……”

蓝忘机能为莫玄羽做到这一步，实在太过怪异，莫玄羽和他交情根本不深。蓝忘机这个人金光瑶知道，只有魏无羡才能让他做到如此固执，而莫玄羽他太了解了，哪有这个能耐。

金光瑶蹭蹭站了起来，严厉地说：“家规明确规定！……别误会，是我父亲定的，为了慰藉他老人家在天之灵，我们这些做孩子的也得做好这些本分，违反条例得受戒鞭。玄羽之前纠缠过我，我不能让他再到外面胡作非为了。让玄羽回来，忘机，不然你让我们大家都不好做。”

蓝曦臣这么一听，才感到惊奇地看了眼自己的弟弟，似乎也是这么回事，随后又叹了口气。

然而蓝忘机轻咬牙龈，依旧不肯服软，那表情认真得似乎再来上百条戒鞭也无所谓，哪怕对抗整个金家。如果那真是莫玄羽，他会归还。可那是魏无羡，就决不能拱手让人。他不擅长说谎，也就无话可说。

蓝曦臣深知自己也把控不了这个弟弟，只好对金光瑶劝道：“唉，阿瑶，忘机一旦确定的事情，是谁也说不动他的。他硬要受罚，我也无可奈何。”

看到这，金光瑶沉默片刻，忽然想明白过来什么。

随后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，金光瑶直接哭了起来。蓝曦臣当即一惊，脱口询问道：“阿瑶你，你怎么了？”

“我以往待玄羽不薄，他却鬼迷心窍对我有那种想法，现在又对我做出这样的事，待在蓝家不肯回来，我好失望啊。”说着，金光瑶就留下了两行长泪。

蓝曦臣愣了愣，不知说什么，毕竟他也不太了解莫玄羽。

从眨眼间的瞬息中恢复过来，金光瑶收了把戏：“算了，我怎能对忘机用刑，既然都不介意，便让他在蓝家住下吧。只要严加看管，别让他出去乱跑，我也就放心了。玄羽其实是个乖孩子，很容易听话的。”

没想金光瑶这么快就改口，蓝忘机略感惊奇，但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地侧头坐着。

蓝曦臣倒觉得有些面红，方才金光瑶哭出来，自己在弟弟面前手忙脚乱的，也不知他看见了没有。看他那表情，应该是没有。

 

金光瑶独自回到房间，站在那垂眼看了一遭。

认识莫玄羽仿佛还在昨天，活的时候记不起来，死的时候倒会回想起一阵唏嘘。怎么死的，死哪了，痛不痛苦，金光瑶都不会知道了。来到梳妆台前，金光瑶轻轻擦去面庞泪痕，点上朱砂，对铜镜露出微笑。直到满意了，才拿起恨生从这走了出去。

一进客馆，金光瑶见里头无人，着急地对着周围大喊：“成美，成美，你在哪？”

薛洋从门缝里走了出来，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
金光瑶松了口气，笑道：“你在就好，瞧瞧，我给你带了大夫。”

话音刚落，果真有一位老大夫走了进来，他先对金光瑶笑了一下，说：“仙督，病人在哪呀，我保证一定能把他的牙医好，百试百灵。”

金光瑶点了点头，让开位置。待老大夫看仔细，他惊得“呀”了一声，指着薛洋语无伦次道：“薛……薛。”

金光瑶不与他笑了，抬腿踢了他屁股两脚，说：“薛什么薛，你不说什么病人都能治好吗？临阵脱逃，这就是你行医的医德？”

大夫又吓了一跳，以为踢自己的是个猛虎野兽，立马大叫道：“哎哟哟哟，我治我治，我老了受不了，您别踢我。”

只是一会，薛洋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，手里拿着药方。金光瑶看着还挺满意，接过来让个小童去抓药后，就让人把那老大夫押了下去，并不杀他，只是让他以后都在金家待着，给自己做事，也能享个荣华富贵。

薛洋在铜镜面前，张嘴看了看自己的牙，问道：“喂，金光瑶，我什么时候能回义城？”

金光瑶这一听，难免有些不真切感，但他早有心理准备了，于是冷静地回答道：“你现在就可以回，外面给你备了马车。”

“为什么不给我传送符？”

“怕你又回来。以后有事，都会是苏涉找你。”

薛洋阴沉地笑了笑：“我怎会回来呢，你这破地方我也不想待第二次。要不是看你给我供应身外之物的份上，我们也不会碰上面的。”

金光瑶没什么表情可送上了：“好走不送。”

“不急。”薛洋走过来，用手压了压他的肩膀，“金光瑶，我说你不会喜欢我吧？”

“不喜欢。”

“那你看我的眼神，怎么含情脉脉的。”

金光瑶神情有些发冷，不知他在说什么笑话，打算就此直接走掉。然而手腕上的一股力却将金光瑶拖了回来。

金光瑶回头，只见薛洋的嘴角露出了凶狠的笑，刹那间，那张脸庞却又明朗起来：“哈哈，我开玩笑的，生什么气嘛。”

金光瑶移开视线：“我没生气，只是担忧。”

“担忧什么？”

“大哥的手臂在他们手里，我有点怕。”金光瑶在这点上并未说谎。

薛洋将手搭在他的肩膀，使劲地揉了揉，说：“你我之间志同道合，肝胆相照，不是有个成语叫什么，唇……唇亡齿寒！放心，任何事都不能难倒我们俩。”

“哪学的成语？”

“厉害吧，臭道士教的。”

金光瑶不想再听：“厉害。”

二人走到屋外，薛洋踢了一脚马车：“这东西我不爱坐，给我传送符。”

金光瑶果然给了他，勉强笑了下：“成美，愿我们能渡过难关。”

薛洋哼哼笑了两声，待金光瑶转身。他慢慢地，慢慢地红了双眼，他气得想撕碎空气里的余温。

妈的，还叫那个狗日的苏涉过来监视我，金光瑶呀金光瑶，到底为什么不杀我？

然而正事也是要思考的，他总不能让那些正道威风凛凛，逍遥自在，前些日子还是闲得太顺。他薛洋可以试着踩踩金光瑶，其他人跑到他们头上撒尿可不行，魏无羡已经活了是个契机。他要先解决魏无羡，再掌控晓星尘。

许久，薛洋忽而对着空气长叹：“若是真失忆就好了。”

------------------完结--------------------